他們四個人的名字，隨便說一個，都是橫掃二十世紀的風暴眼。可提起後人，人間煙火味兒，就比他們當年寫下的書和演講稿還讓人琢磨。說來也是奇了，世界的軌跡被他們改過一遍，家門口的命運，卻依舊是舊世界那一套兜兜轉轉的故事。
細想馬克思那一大家子，日子過得真是七零八落，不像外面雕像上那麼莊重。大女兒珍妮是最有出息的那個，也是最不省心的。她當初敢跟法國人龍格跑了，算是給老馬克思添了點小麻煩。家里當然有人嘀咕，說姑娘怎麼能跟外國人，還是個折騰社會運動的？但珍妮偏不肯被誰框著，鬧哄哄地結婚了，孩子一個接一個地生，跟老巴黎市井似的熱熱鬧鬧。說起來，她這幾位孩子有的做了雕塑家，有的混成了醫生、政治家，後頭拉扯出來一連串新身份。你要非湊近了才發現這些馬克思的後人，其實跟路邊的老鄰居差不多，有的畫油畫，有的開出租，誰又能一眼認出來他們家祖宗是寫《資本論》的？
二女兒勞拉，心眼子細，溫吞裡帶幾分倔。總覺得，她可能比姐姐又多想那麼點，將熱情用在心裡，沒表在臉上。勞拉與拉法格結婚，前後生了三個娃兒，可孩子們都沒熬過幼年。老房子裡一天比一天冷清，再多年，留夜半聽著風響想舊事。更難的是，她自己身子骨也一年不如一年，等到診斷出病，夫妻倆索性湊在一塊兒，做了斷捨離的主意。這是一對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外人看著難免搖頭，可也許他們壓根不怕那點死生聚散。人有時候愛得太深也走得太決。
小女艾琳娜的事，常年被家里人繞開話題。嫁給了英國的醫生艾威林，看著光鮮，其實攤上了個花心貨。家裡頭雖不敢明說，多少都看在眼裡。等到艾琳娜撐不下去了，自己倒下，家裡留下的，更多是一樁樁解不開的心結。就這樣，馬克思的骨血，在她這支上戛然而止。有誰知道，她最後一晚是不是回憶著小時候的晚飯桌，父親激烈地和人辯論，母親在一旁勸菜？
不過細掰掰那些第三代、第四代，也真夠意思。像那個畫畫的龍格，有時候連飯都糊弄不過來，照樣咬牙畫水彩。還有卡塔琳娜這樣的孫輩，能成電影演員，在聚光燈下過一陣被人追捧的癮？這些年外面風雲翻滾，後人倒誰都沒走去革命聖壇，冷暖都自知。安東尼，開出租的那個，有人打趣，說他晚上接了個客，車上只聊球賽鞋碼，不聊社會階級，半點沒露出祖宗的影子——這種普通，恰恰才真實。
恩格斯呢，沒給自己留孩子。這位老頭子一輩子書生意氣，轉了一圈，最後就只在遺囑裡指定馬克思小女艾琳娜做繼承人。想來也挺有他味道，不聲不響地把一切還給了那個曾經在咖啡館陪自己聽父親嘮叨的小姑娘。
至於列寧，他是生得早，走得急，世界上沒留下個親骨肉。唯一的所謂“後人”，其實是侄女奧麗嘉。姑娘人挺能幹，在蘇聯繫統裡頭也算過上一陣職場巔峰。照說有了身世，身邊應該擂鼓鳴鑼，可她還是安安靜靜熬到近年。年紀大了，身邊人走得七七八八，也只剩下她自己和老照片對視。
說到斯大林，這老頭的家人故事，要是擱現在準能拍好幾個系列劇。兩任老婆，留下了三個孩子。最大那個兒子雅科夫，命苦。戰時當兵，結果進了敵人的集中營，送命在異鄉。他的兒子葉夫根尼，倒是生得康健，還混成了歷史教員，一輩子和講台、戰史打交道。只是這家子到後來，脈絡也慢慢鬆散。孫輩維薩里昂拉著箱子跑去美國，這會兒人已經成了那邊的電影導演。你說他心裡有沒有想念老斯大林？誰也猜不透。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家都活成了各自的小日子，冷暖自理。
雅科夫的女兒加林娜，生得有點落寞，做學問的，帶著兒子謝里姆往文學堆裡鑽。謝里姆身有殘疾，可小伙子活得挺豁達，說自己能在畫裡找到安慰。再漂亮的家世，也扛不住世道的風雨。瓦西里是斯大林第二個兒子，當過空軍將軍。父親死後，好日子也到頭——幾年後，人在監獄裡走完一生，留下的是被重新掩埋的骨灰和無頭的家譜。
不過家裡最傳奇的，還是小女兒斯維特蘭娜。她沒讓父親省心，結了三回婚，娃兒各自歸家。斯大林走了以後，她跟著愛人的骨灰到了印度，竟然找機會溜進了美國。可一到那，就跟前頭的親人斷了線，再沒回頭。孤身一人，東西漂泊，最後落在了英國。聽說，她這一生最念念不忘的，還是小時候隔著大門玻璃，那個冬夜裡父親和母親低聲爭吵的影子。
斯維特蘭娜的女兒葉卡捷琳娜，倒比母親安分些。母親跑了，她索性跑得更遠——直接搬去西伯利亞邊陲，結婚生子，把家安在一個再也不起風浪的小村莊。安安靜靜過了半輩子，等自己的女兒出嫁，才從舊報紙裡偶然看到別人也曾把自家當過茶餘下飯的話題。
要說這些人的結局，到底還是沒人逃過生活的槽點。不是誰都適合做傳說，大人物的後代，更容易掉進日常的一地雞毛。我們常說“偉人的血脈”，可那血流到第三第四代，還能剩幾分熱烈？也許有，也許早就變成了鍋碗瓢盆中的磕磕碰碰。誰知道呢，多少老房子，都是這樣子一代又一代地坐成黃昏。
“開天闢地”的祖輩，路走得那麼大。可等風頭都過去了，後人們搬著小板凳，照樣得為日子發愁，為飯碗琢磨，誰也沒逃出生活的圈套。偉人與後人之間，誰欠著誰的溫柔？誰又被誰的名字壓了一輩子？傳奇散場，各回各家，但有些話，卻還得留在夜深時才好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