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蒓鱸之思”是個有名的典故,“蒓鱸”不僅是吳人鄉愁的寄託,也是張翰淡泊之志的寫照,事實上張翰心中牽記的還有另一種美味——菰菜。《晉書》中記載,“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蒓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張翰是蘇州人。蘇州有個古城門叫葑門,這名稱的由來有多種說法,其中的一種就是附近多水塘、盛產葑,而葑正是菰菜,也就是茭白。
蘇州同里的退思園中有一處名為“菰雨生涼”的臨水小軒,據說取的是彭玉麟題西湖三潭印月聯句“涼風生菰葉,細雨落平波”之意。此軒背臨荷池,從前遍植荷花、菰、蒲和蘆葦。軒中能聽到流水聲,是絕好的消夏之處。江南文人樂水。汪曾祺有本小說集叫《菰蒲深處》,他在自序中寫道:“我的小說常以水為背景,是非常自然的事。記憶中的人和事多帶有點泱泱的水汽。人的性格亦多平靜如水,流動如水,明澈如水。因此我截取了秦少游詩句中的四個字‘菰蒲深處’作為這本小說集的書名。”
菰最初是一種野米,產量低,採集困難,如今人們吃的茭白,其實是被“黑穗菌”感染的菰菜。菰被感染後無法開花結穗,大量的養分轉到莖部,形成了飽滿的肉質莖。美食記錄片中入饌的嫩茭白,遠看就像水晶盤上的白蘭花。家常小菜里,簡單的油燜茭白或將它切絲與肉同炒就相當美味,有種水生植物特有的清鮮。茭白的口感介於脆與軟之間,入口有微微的韌勁。在友人的家宴上吃過一道蝦籽醬油炒茭白,真是雋品。最初認識蒓菜,是在杭州的“樓外樓”。“西湖蒓菜湯”里的蒓菜脆滑,在火腿丁和蝦仁吊出的鮮湯中載沉載浮。後來在江南大大小小的飯店裡,陸續吃過蒓菜銀魚羹、蒓菜鱸魚羹、蒓菜牛肉湯。蒓菜味淡,必須與葷湯搭配。有位大廚曾向我描述做蒓菜魚丸湯的步驟:巴沙魚去皮去骨,加冰打成泥,魚泥加入蔥姜水攪拌到起筋,冷水小火加溫成形,在雞湯中汆煮,澆在預先燙過的蒓菜上。他說蒓菜要嫩,形狀像微彎眉毛的為佳。蒓菜生長在水質良好之處,最有名的產區是西湖和太湖。採摘蒓菜需要耐力和技巧。採摘者獨自趴在一條小船上,說是船,其實更像是木桶。人的上半身是懸空的,為了防止船尾翹起,必須壓上幾塊石頭來保持平衡。小船浸在水中的深度很有講究,太深會壓到蒓菜,太淺則無法把胳膊探入水中採摘蒓菜的嫩芽。蒓菜細嫩如茶芽,又帶有黏液,只能手工摘取,而且不能戴手套。采蒓菜的人凌晨四五點下水,下午才能收工。從航拍的鏡頭看,小船在蒓葉漂浮的水面上緩緩滑動,在浩渺的水域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孤寂感。
水生的蔬菜往往給人清逸的印象,但背後被忽略的勞作之苦,和被“蒓鱸之思”省略的菰菜一樣讓人慨嘆。
來源:新民晚報 作者:戴蓉